他和3名战友面对24名犯罪嫌疑人,奋战一天全部抓获!
(鲍文才烈士)
01
鲍文才牺牲21年后,我们再次采访他的妻子马秀英。
丈夫离世后,她一直在吃药,抗抑郁的药。她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瘦,是那种超过审美框范的瘦。身高1米63,体重40公斤。
她说的第一句话是:21年了,他走21年了。
“送他那天,可冷可冷了,说不上怎么那样冷,透心的冷!”她把左手搭在右手背上,指间相扣。这个动作,几乎持续到采访结束。
过后,我们查资料,鲍文才出殡那天,是1999年11月16日,那天,零下33°,西北风,5级。
公安部部长、省公安厅厅长向鲍文才敬献了花篮,市委、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和1000余名民警参加追悼会,灵车经过的路上,沿街群众在凛凛的寒风中伫立致哀。
4天前,为查结一起治安案件,鲍文才从早忙到晚,送走当事人,他在所里匆匆吃了碗泡面,抬腕看了下表,10点多了,起身对教导员刘建华说,“刘教,我得出去一趟,这两天,管区小棚子被撬好几个了。”
刘建华不放心,“老鲍,你一个人行吗?再给你派个人。”鲍文才说,“不用,老刘在外面等着呢,放心吧!”话音未落,鲍文才一头扎进满天飞雪的夜幕里。
出租车司机老刘是所里的治安积极分子,也是鲍文才的好朋友,急性子,热心肠,夜深人静的时候,常拉鲍文才在辖区里转悠,路熟。
鲍文才上车后,两人顶风冒雪,一路向郊外的西团山方向驶去。
西团山是著名的文化遗址,也是鲍文才的管区,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,区域大,方圆大约10多平方公里,环境复杂,经常发生各类案件。
两人像梳篦子一样,围绕西团山的山前山后转悠了一大圈,没发现啥可疑情况,鲍文才抬腕看了下表,“都后半夜两点了,平安夜,收班吧。”
经过独立路中段时,前方路灯下,突然现出两个人影,鲍文才悄声对老刘说,“慢点儿开,大冷的天,都后半夜了,看看干啥的。”
出租车与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,鲍文才看准是两个骑自行车的人,而其中的一个,车后还挂着个手推车,上面装满了物品。
“调头,追上他们!”鲍文才话音未落,老刘一个点刹车,调转车头追了上去。车到近前,还没停稳,鲍文才急忙跳下车,对着二人大喝一声,“停下!警察!”
听到突然一声断喝,两人愣怔了一下,随后,扔下自行车,拔腿就跑。鲍文才盯准一个追了上去,老刘也加大油门去追另一个。
就在鲍文才追到离那人只有两米远的时候,那人突然停下来,站在那里,举起双手,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。鲍文才来到近前,就在戴手铐的功夫,那人突然掏出匕首,对着鲍文才的脖子就是一刀,随后转身继续逃跑。
鲍文才的颈动脉和气管已被歹徒挑断,鲜血喷射而出,淋淋漓漓洒了一地,但他还是奋力追出40多米,才踉踉跄跄倒在雪地上。
老刘开车追到一个胡同里,没发现歹徒的踪影,心里惦记着鲍文才,立即折返回来,见雪地上长长的一溜血迹,鲍文才早已奄奄一息了。他立即将鲍文才抱起送往医院,然而,鲍文才早已停止了呼吸。
20小时后,凶手石秀忠落网。
02
听到丈夫牺牲的噩耗,马秀英万万不敢相信,看到丈夫的遗体,她一下子瘫在地上。
此后的几天,马秀英不眠不食,就那么坐着,母亲担心她想不开,不敢离开她半步,“俩孩子还小哇,你可不能再有闪失。”母亲反复念叨的,就是这句话。
有半年左右的时间,马秀英一直不下楼,她怕见人,怕见街坊邻居,怕见每一个熟人,怕听到别人的安慰,怕见到别人关切的目光。
转年初夏,母亲病了,她去看母亲,恍恍惚惚坐过了站,发觉后,匆忙下车,本来只过了两站地,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的家,妹妹下楼接她,她才看清,母亲住的楼距离她不到15米。
马秀英开始把自己蜷缩在生活的角落里,一年、二年、三年、十年、二十年——
她不打扑克,不玩麻将,不跳广场舞,不唱歌,不去人多的地方,有时散散步,顺便买一些生活必需品。
她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从卧室转到客厅,从南屋转到北屋,墙上趴着个蚊子,她能迅速发现。楼后有个商业街,她站在窗边,看商铺开门关门,看雨中奔跑的男男女女,看秋风把那棵老杨树的树叶由绿染黄。
在另一个城市的女儿,一遍遍劝妈妈过去住,头疼脑热的好有个照应,他执意不肯,过年过节去呆个三天五天,就让女儿订返程票,气得女儿直掉眼泪。
寂寞的时光中,能给她些许安慰的,是她不时打捞起的那些泛黄的记忆碎片——
鲍文才比马秀英矮2公分,她常常拿这个挪揄他。有一年,刚过完春节,两人上街,走着走着,马秀英觉着不对劲儿,以往,丈夫总是抢前一步走,上台阶也先跨一步,这次竟然和自己并肩走。她扭头瞅瞅丈夫,鲍文才昂首挺胸,目不旁视。回到家,她才弄明白,丈夫穿的是内增高鞋。
“妈,我爸做的菜好吃。”一上桌,两个女儿就七嘴八舌,鲍文才在一边抿嘴笑,马秀英撅嘴恼,假装跟孩子生气,“好好好,你俩听着,你爸值班,我不给你俩做饭吃。”孩子不理,依旧狼吞虎咽。
鲍文才做得一手好菜,即使是家常菜,也做得有滋有味儿,到现在,马秀英还记得丈夫切得比火柴杆还细的土豆丝儿。如果丈夫正点下班,一家人就会很高兴,两个女儿围着他,耍娇耍赖耍泥鳅,和他亲热个没完。马秀英呢,钻进厨房,赶紧加两个菜。
只要不值班,鲍文才就抢着在家里干这干那。春天,他张罗着给家人买换季的衣服;夏天,他给家人支蚊帐;冬天,他给家人买来围巾、棉手套。春天风沙大,夏天雨水多,窗玻璃容易脏,鲍文才总是嘱咐妻子:你别擦,等我回来擦。
现在,马秀英都怯于擦玻璃,觉得没有鲍文才擦得干净。
鲍文才总是笑眯眯的,一副菩萨心肠。他平时下责任区工作,从不接受别人吃请,买个面包,一瓶汽水,就是一顿饭。马秀英抱怨他,“你多大岁数了,还像年轻人?成天骑着破自行车下段,冬天一身汗,夏天一身泥,图啥呀?”
丈夫则笑着告诉她,“有空儿你跟我下社区,老百姓对我可好了,家长里短的,唠得热乎着呢。
一次,他接女儿放学回家。路上,发现一个居民楼起火,他马上联系消防队,引导消防队员到现场后,第一个踹开门冲到楼上。女儿看到,爸爸在4楼的一个阳台,用木棍撑着,挪到另一个窗口。回到家,鲍文才浑身水淋淋的,女儿摇着他的手,哭着说:“爸,太危险了,太危险了,我都要吓死了。”
对待坏人,鲍文才却不失霹雳手段。有一年,他管区的一些个体户被骗,犯罪嫌疑人杨某携巨款潜逃。鲍文才和战友接到报案后,深入社区,摸排线索,终于将杨某抓获归案,一审,涉案同伙竟多达24个。当时,所里就4个民警和一辆旧摩托车,为尽快追缴赃款,防止涉案人潜逃,鲍文才和战友4对24。他们准备了24副手铐,每抓到一人,就用摩托车送到附近的树林里,奋战一天,24名犯罪嫌疑人一一被抓获。
03
鲍文才擅长打架子鼓,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。在家干活,他抓个东西就敲,有时像低音鼓,有时像军鼓,有时像敲边鼓,有时像敲大钹,两只手都占了,就用嘴哼鼓点,干多长时间的活,他就敲多长时间的“架子鼓”。市歌舞团的一个朋友说,当年,鲍文才打架子鼓的水平,全市一流。
鲍文才擅长写歌词,身上常带着一支笔一个本儿,一有灵感就记下来,他给女儿写了首《橄榄谣》:“亲爱的孩子,自从有你那天,我就想早回家,领你上公园,给你讲童话,让你骑上我的脖颈,给你当木马。”
两个女儿跟爸爸一样,都喜欢音乐。从小,鲍明姝跟爸爸学手风琴和钢琴,鲍明爽学会了架子鼓和长笛。
最值得一家人骄傲的是,1997年,鲍文才创作的《巡警队员之歌》上了中央电视台,在公安部“万家灯火平安夜”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。
那天,鲍文才多喝了两杯酒,兴奋得后半夜才睡。
这些碎片包裹着她,纠结着她,兴奋着她。她感到活在一个无形的圈子里,怎么也走不出去。“这么多年,我怎么也转不出这个圈子,哪怕到死,也过不了这个劲儿。”
到丈夫去世的第8年,她才确信,他真的回不来了。
从此后,“要见除非梦,梦回总是虚。梦虽虚,犹兀自暂时相聚,近新来和梦无。”
好心人劝她再找一个,到老有个伴儿,她连连摇头,“我这人,心眼小,心里只装着鲍文才,放不下第二个人。”
女儿是妈的小棉袄,看到妈妈一天天年老,鲍明姝给妈妈调了房子,从6楼调到2楼,由60平调到100多平。
但偌大的房间,依然无法缓释她的抑郁。
平时见到邻里,她话语很少,只是在每年给丈夫上坟的时候,她才絮叨絮叨——
“文才,我看你来了。以前,我一时半晌给你炒两个菜,让你下班后喝一盅,你高兴的不得了,今个,我给你炒了两个菜,你爱吃的蒜苔和花生,再给你倒杯酒,你静心喝吧,今晚,单位不会来电话了,你慢点喝,不够,这还有。”
“你走这么多年了,我老了,也土埋半截儿了,现在胳膊腿还行,多过来看看你,要是胳膊腿不行了,就来不了了,你也别怪我。到时候,我会去找你的,给你带点菜,带瓶酒,就算咱俩团聚了。”
“你当初走的那么急,都没顾上说句话,撇下我们娘仨,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是咋过的嘛?家中没个男人,百事难呐。”
“你放心,俩孩子都挺好,都当了警察,都成了家,我没啥操心的了,你也不用惦记我们。”
“这回,我给你带了只鸡。那暂,你最爱啃鸡大腿,可是,俩孩子,一人一个,你捞不到,就啃孩子剩下的,还说孩子没啃干净。这回,俩大腿都给你,高兴吧?”
“我昨天买了件新衣服,喏,就是身上穿的这件,好看吗?你活着的时候,日子苦,没穿着啥好衣服,一件夹克衫穿10年,线裤上还有补丁。要是你还活着,我也给你买件新衣服,不,两件三件都行。”
…………
采访结束时,马秀英让我们看鲍文才的遗物:一摞奖章、奖励证书、旧警服,还有一本歌曲集《剑魂的旋律》,里面有鲍文才创作的9首歌词。
她坚持把我们送到楼下,快到小区门口,我们回头看了看,她还在烈日下向我们挥手。
她抑郁,情感却不枯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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